“学问是做出来的。”我却不以为是。以我之见,学问是学、问出来的。如《论语·为政》所说:“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。”想来做学问首先要学、问,有学问也要先学、问,学问是不能分家的。
如同“先有鸡还是先有蛋”一样,人们是先学习还是先提问?这实在是个要从头说起的问题。初为人子,混沌如盘古开天地,无论咿呀学语还是哭喊吵闹,都是为了满足基本的生理需要,是出于本能。及至有了思维能力,便边学、边思、边问以至又学,学问至此便不能分家了。长到入学年龄,坐进教室,老师在黑板上写来写去地教,学生趴在课桌上抄来抄去地学,似乎“学”为先,“问”在后是事所必然。我却不以为然。我以为,先学而后问的学生未必做得出好学问,然而,比起只学不问的学生来,略胜一筹。先问而后学是有所思而有所学,学以致用。为学子,勤学好问善思最为关键。子路和颜渊都是孔子的学生。颜渊虽贫居陋巷,箪食瓢饮,却不改其乐。夫子赞美其品德而叹惋其学力:“回也非助我者也,于吾言无所不说(悦)”。对老师亦或书本所言惟命是听,成不了大业。子路性情直爽勇敢,师从夫子,指问“正名”,后入仕途,虽死无憾,是夫子麾下有作为的弟子。中国有之,外国也有之。牛顿对树上掉下来的苹果发问,问出了“万有引力”;富兰克林对苍天发问,捉住了空中的雷电,发明了避雷针。古今中外,凡可称之为学问家的都是学、问相长的。
然而,要做到学问相长不是件容易的事。这不仅仅是学力的问题,更重要的是心力的问题。求学问,羁绊多,干扰多,最大的羁绊来自于自己。
钱钟书先生把学问者划分为二:“大学问家的学问跟他整个的性情陶融为一片,不仅有丰富的数量,还添上个别的性质;每一个琐细的事实,都在他的心血里沉浸滋养,长了神经和脉络,是你所学不会,学不到的。时髦的学者不需要心,只需要几只抽屉,几百张白卡片,分门别类,做成有引必得的‘引得’,用不着头脑去强记。但得抽屉充实,何碍心腹空虚。最初把抽屉来代替头脑,久而久之,习而俱化,头脑也有点木木然接近抽屉的质料了。”可见做学问最大的羁绊来自于学者的心域,两样的学问家其心境是相悖的。前者于问学中求学问,是以学问为目的;后者于学问中求虚名,是以学问的表象为所好。好比餐桌上的美食,以数篇杂志的文章拼凑而成的论文是拼盘;十年磨一剑的作品是菜肴。一道有创意的菜肴首先要对原料进行筛选加工,运用已有的知识加上仔细思考过的烹调方法,佐以适当的作料用心烹制而成,非得功夫不可。尽管拼盘总先于菜肴呈送给吃客,但菜肴就是菜肴,拼盘就是拼盘。拼盘和菜肴是不可能混淆的。一餐之中没有拼盘还说得过去,没有菜肴不成其餐。人类社会的发展没有图虚名的学问者也许还过得去,没有献身科学的大学问家恐怕要成问题。
做学问如同烹制菜肴,不用心思不成,不下工夫不成。图虚名图速度就只能是淡而无味的拼盘。故云:“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,身有所忿惧则不得其正,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,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。”其心不正,其学问也不正。做学问前,要先扪心自问,问其心正否?心不正就不静,不静,不能甘于寂寞,于热热闹闹之中不能思想;不思则不问,不问,就学不成器。在有着许多诱惑的世界里,为学问者,正心、静心乃为首要。否则,既误子弟、又误江山、也误自己,十恶不赦,不如不学不问不为学问者也。